《河道总督潘季驯》

国家大运河文化带黄河战略长篇传记文学

《河道总督潘季驯》

 杨义堂


 

1

万历十八年,潘季驯在济宁河道总督衙门,病入膏肓,在写《河防一览》,他仔细地画河防图,十分欣慰,在序言中回顾自己的治河一生,从沿着漕河进京赶考的时候开始。

明嘉靖二十年(1549年)冬天美丽如画的浙江湖州府北门外,激流奔涌的苕霅溪交汇处,亲人们在给进京赶考的举子送行。

29岁的举人潘季驯身材高挑瘦削,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穿着湖绸的蓝袍,眼睛明亮,顾瞻有神。他今年秋天得了乡试第一名解元。

潘季驯的父亲潘夔、母亲闵夫人千嘱咐万交代,妻子施红梅挺着大肚子,和三个儿子、二个女儿一起来送别,今天,潘季驯要和徐中行等五位湖州举子结伴北上,赴京参加春试,潘季驯叮嘱妻子施红梅,一定要照顾好父母,教育好子女。他们的大儿子大复13岁,学习用功,二儿子龙翰8岁,有些木纳,三儿子元授刚刚三岁,倒是十分机灵。端庄美丽的施红梅请丈夫放心,一定会照顾好一家老小。

施红梅又教训施小九,这孩子是她娘家远房的一个小侄子,只有15岁,调皮捣蛋,不爱读书,谁也管不了,施红梅让他带到潘府,叮嘱他要照顾好老爷的身体。

潘季驯带着家童施小九站在小船上,不停地招手,越来越远。施红梅无限依恋,怅然若失:施红梅是务前河边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光禄寺丞施仑的女儿,从小读书,才貌双全,十六岁时从施家嫁入潘家,和丈夫潘季驯结婚,一直恩爱情深,一开始是河丈夫一起比试作诗,后来一起在灯下课子,官人这一去能否金榜题名?如果真的金榜题名了,还能在家一起夫唱妇随吗?

湖洲城越来越远,潘季驯回顾家族的历史河自己的成长岁月,潘家从东晋来到江南湖州乌程汇菹,出过俊秀的潘安,出过孝贤潘综,乌程有一个纯孝里,“以潘综纯孝居此故名”。潘综之后,又过了32世,传到了潘季驯的父亲潘夔这里。虽然已经是殷实人家,但是还没有出过巨人和进士,还不算世礼传家,所以父亲潘夔对四个儿子抓得很严,老大潘伯骧,为府学贡生,老二潘仲骖,嘉靖二十年进士,入翰林院编修,老三潘叔骏,没有功名,老四即潘季驯,他的名字是顺着哥哥们排下来的。中间的字是按照“孟、仲、叔、季”的排序,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也是按照哥哥们马字旁的“驯”。父亲希望他们兄弟四个都成为骏马,前程远大。潘季驯出生的那一年,是大明正德十六年,明武宗朱厚照驾崩,朱厚照生前无子,他的叔伯兄弟朱厚璁继位,为明世宗,年号嘉靖。潘季驯自小聪明,七岁时“补博士弟子”,十三岁成为县学的廪生,发给小米,食廪者谓之廪膳生员。在潘季驯二十一岁的时候,二哥潘仲骖先考中举人,接着又考中进士,入翰林院编修,这对潘季驯是一个很大的鼓舞,他励志向学,终于在去年即嘉靖二十八年乡试中举。因为到北京千里遥远,他们要提前行动,刚过春节,就早早动身了。

潘季驯和徐中行等举子们沿着京杭大运河南段西线的頔塘。画舸悠悠荻塘路,薰风十里藕花香。他们经平望北上,途径苏州、常州、镇江。这是江南运河,浙漕,穿越长江,这是江漕,来到扬州。过淮安,出清口,越淮河,入黄河,这段是河槽,然后再入卫河,白河,最后经通州循元代大水利学家郭守敬开凿的通惠河,辗转来到了北京,冥冥之中与运河、黄河、淮河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徐州洪,经过险滩,听黄河河神金龙四大王的故事。

在济宁州大闸口,他们登上太白楼,引发关于做诗人还是做实事的争论。

在东昌府听大戏,在临清钞关看运河收税。

在通州,燃灯塔,一支塔影辨通州,北京就要到了。

冥冥之中,潘季驯似乎与黄河、大运河结下了不解之缘。

后来在潘季驯晚年,亲自主编治河专著《河防一览》时,在开篇的《刻河防一览引》中描绘了自己当年第一次渡过黄河时的感性认识:“季驯生而颛蒙,居东海之滨,不知所谓黄与淮者。长而计偕北上,寻奉使南游,亦贸贸然惟舟子所之耳,河中沙渚垒垒,操舟者寻隙而进。窃谓河道固然也。”

2

到了北京,住在浙江会馆,乡绅很多,专门照顾应试举子的,潘季驯和徐中行在会馆温书,有的举人专门结交权贵。

北京城东南角,元代礼部旧址的北京贡院,春闱大试,潘季驯和徐中行都金榜题名,中了进士。徐中行留在京城,被任命为刑部广东清吏司主事,潘季驯被外放,担任九江推官。徐中行写信说,刑部竟然有一个诗社,我已经申请加入,希望你将来也能加入进来。潘季驯说,我哪有机会加入刑部的诗社,我在州府好好做事,就已经很好了。

之后,潘季驯任江西道监察御史、河南道监察御史、广东巡按御史、顺天府学正等官。在江西道监察御史期间,实行推平里甲法。在河南道监察御史期间,查大木于南都。在广东巡按御史,抗击倭寇,剿灭匪盗,惩治海丰县丞朱杰逼迫碣石卫官军激变。潘季驯担任直隶顺天督学,勇于提拔后进者,严拒太监干托,政声显著。

时间像一条长长的大河奔涌向前,转眼已经是嘉靖44年(1565)夏天,潘季驯45岁了,已经在官场上历练了15年。他的父亲潘夔也已经去世。当年施红梅肚子里的孩子早已经出生,名叫玄圭,潘季驯在大理寺右少卿任上审理严嵩严世藩父子大案有功,10月升为左少卿。

写黄河历史,大的改道26次,宋朝改道走南线。元朝开通运河,和运河相交,但是运量很小,主要还是走海运。明朝建立以来,特别是永乐九年宋礼、白英修复了会通河之后,陈瑄修起了高家堰之后,大运河从淮安到徐州的600里就走泗河古道,黄河南下,夺泗河的河道,淮河东流,又和运河、黄河像交,黄河夺淮河的河道东流。

桀骜不驯的黄河又一次在苏北沛县飞云桥地区决口。开始是新集决口,后来是庞家屯决口,全河北流,分为二支,又分而为13支,或横绝,或逆流,股涌沛地,东注昭阳湖,散漫湖坡,达于徐州。黄水经过之处,数百里间一片汪洋,浩渺无际,导致徐州以北的大运河“上下二百里运道俱淤”,“运艘阻滞,庐舍荡析,朝廷上下一筹莫展”,这时候的首辅是白面书生徐阶,他于嘉靖四十二年斗败了奸党严嵩。徐阶先是任命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孙慎(直隶保定人,号联泉,明嘉靖十九年举人,二十三年进士)担任总督河道大臣,但是孙慎畏难发愁,拒不上任,当时,只想劳心、不屑劳力的大小官员们一个个视河官如桎梏,唯恐避之不及。孙慎遭到都给事中王元春疏劾,命其回籍候用。

潘季驯被首辅、恩师徐阶紧急调用,担任河道总督兼右佥都御史(四品),协助工部尚书朱衡一起治河。由此开始了漫长而又艰辛的治河生涯。

3

潘季驯117 日去紫禁城廷谢,接受“敕令”:

“河臣潘季驯奉敕:近年沛县以北漕河屡被黄河冲决。今特命尔前去总理河道,督率管河、管洪、管泉、管闸等官,时常来往亲历,多方经划。遇有淤塞之处务要挖浚深广。其黄河北岸各堤岸,要着实用工修筑高厚,以为先事预防之计。凡属地方遇有水患,即便访究水源,可以开通分杀,并可筑塞堤防处所,严督各该官员量度事势缓急,定限工程久近,分投修理。尔为宪臣,受兹专委,尤须竭忠尽力,悉心区处,毋惑因循怠玩,虚费财力。责有所归,尔其慎之,故敕。”

1122 日,潘季驯冒着飞雪,来到济宁河道总督署,不休息,带着南河员外郎张纯等官员一起“问诸水滨”。此时潘季驯对河工技术还是一无所知,从五品的南河工部都水司员外郎张纯向他介绍治河的五大难题:

一是运河北段缺水干涸,运漕不畅二是黄河水少沙多,河床淤积越来越高,经常泛滥,时时危及河。三是淮河不畅,被黄河倒灌。四是冲撞大明的皇陵和祖陵。太祖朱元璋叔叔的王陵在安徽寿县,朱元璋父亲的皇陵在安徽凤阳,朱元璋祖父的祖陵在泗州,都是万万不能冲毁五是要保沿岸的百姓安康。“今之治河者,难于禹焉!”

工部尚书朱衡在京城,他根据给事中的建议和历代只治水、不治沙,只分疏、不合流,只保漕、不治河的传统,为了保运河漕运,提出了避开黄河,在昭阳湖东开一条从南阳到留城的新河。

潘季驯带着河官们向田间老人询问,摸清了运河淤塞的原因在于黄河泛滥。“行至沛县一带地方,沿回眺望,延袤数十里间,非泽水横流即沙淤崇积”。

潘季驯发现:弘治朝以前黄河多次南决入淮不仅使淮河难以承受,而且亦使运道“无水济运”;弘治初(1488)以后,黄河又多次北决,弘治十八年(1505)黄河忽北徙300里,正德三年(1508)又北徙300里至徐州小浮桥,次年又北徙120里至沛县飞云桥入河;嘉靖初以后,黄河又逐步南徙。黄河的长期牵涉摆动,导致了自郑州以下,特别是丰、沛、徐、砀一带运河沿岸尽成糜烂之区,这些活生生的例子使他清醒地意识到要想确保漕运畅通,就不能一味地“避黄行运”,也不能一见河道淤塞就弃旧图新,另开新河、分黄保漕。另开新河虽然可暂时“分杀水势”起到分洪作用,但却进一步加速了河道的淤积。通过深入调查,逐步形成了最初的治河思想,他认为:“治水之道,不过开导上源与疏浚下流二端”,“而通漕之计,又当挑浚运河为先”当时朱衡主张先将嘉靖七年(1528),前都御史盛应期所开现已淤塞的昭阳湖的西南的南阳至留城的100多里“新河”先行修复开通,而潘季驯认为“新河”土浅泉涌,劳费太多,不如先恢复贾鲁古道这也就是历史上所谓的“开新河”与“复故道”之争。潘季驯像朱衡提出建议,朱衡把他的建议扔掉,潘季驯上疏要恢复黄河古道和运河故道。

朱衡性格很强势,对潘季驯的杵逆行为十分恼怒,上疏批驳潘季驯,提出老黄河有五条不可修复的意见,首辅徐阶一时难以下定决心,派遣工科给事中何起鸣到现场勘探河工。

何起鸣支持工部尚书朱衡的意见。潘季驯一再申明自己的主张,要把黄河与运河一起治理,在潘季驯的一再请求之下,才同意恢复留城以下运河旧道53里,再修复一段黄河。

性格火爆的朱衡在圣旨还没有到的时候,就开始挖新河,他要抢在潘季驯前面挖好这140里的新运河,让潘季驯落后。因此一再督促和鞭打河工,曹濮副使柴涞劝他等一等,等朝廷的批复。朱衡立即劾罢曹濮副使柴涞,重绳吏卒不用命者,浮议遂起。”给事中郑钦弹劾朱衡“虐民悻功。”

湖州汇菹潘家,第三进院落里,施红梅给婆婆喂药,婆婆病得很重,大口咳血,吐了她一身,她放下碗擦一擦,继续给婆婆喂药。

晚上,施红梅给丈夫写信:“儿女都还算听话,但是娘身体每况愈下,时常咳血,最近尤其严重,但是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娘的身体,替你尽孝。”

何起鸣奏明朝廷后,朝廷下旨,让朱衡组织开凿南阳到留城的140里运河新道,让潘季驯开挖留城到徐州境山的53里运河旧道,接通徐州的黄河。

夏镇工地上,潘季驯与河工一起背土,施小九送来一封信,潘季驯读着家书,对施小九说:“你回家吧,告诉家人,我在治河工地上,没法回家,也不能请假,让你家姑母好好替我尽孝。”

施小九说:“姑母严厉,害怕责罚。”

潘季驯说:“盛唐时期的诗人岑参写过一首《逢入京使》,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我现在正在河工上,无有纸笔,那就把这个背土的箕畚送回家,说我再河工工地上,没法回家,家里人就懂了。”

4、

还有最后10里就要开通的时候,黄河上游天降大雨,黄河再次决口,原本就不赞成开新河的工科给事中王元春、御史黄襄等人同时上疏,纷纷指责朱衡方案失误,悻工欲速,欺上误事,请求立即罢黜。给事中何起鸣这时也自变其说,称朱衡开新河是决策不当,只有来潘季驯的方案最合适。潘季驯看到运河工程即将完工,不能耽误,并没有落井下石,而是上书朝廷要集中力量修通运河,得到朝廷的允许。

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九月,运河全线贯通。大批漕船由徐州境山进入新河,过薛河至南阳出口,随处河水通满,堤岸坦平,没有一点阂阻,运河的作用很快发挥出来了,原来半年才能通过3300多条船,现在12天就通过了3800多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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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上下一片赞扬,朝廷嘉奖朱衡和潘季驯,朱衡继续留用,潘季驯升为督察院右副都御史,官阶为正三品。朱衡心花怒放,感谢潘季驯,说如果不是你小子支持,我就完了。潘季驯借机和朱衡讨论勘查黄河上游情况,要考察黄河,计算黄河工程需要的土方量,工部尚书朱衡却以黄河不可治理为由,愤然生气,坚决不同意。

嘉靖四十五年(1566 年)11月,老家浙江乌程,盼复挂起了经幡,闵夫人去世了,施红梅展开纸张,给丈夫写信:“潘郎,是我没有照顾好母亲,他老人家仙游了,已经装殓入棺,请您尽快回来发丧吧。”。

河工工地,潘季驯接到家书,按照官员“丁忧”的制度,潘季驯回乡给母亲发丧,丁忧三年。

潘季驯回到老家乌程,和施红梅夫妻团圆,他感谢妻子对家庭的付出,代替自己照顾二老并养老送终,教育孩子读书。施红梅以丈夫为榜样,教育儿子们要好好读书,潘季驯说,读书是进门的阶梯,还要立大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长子潘大复从小读书很好,但是二儿子以下教育得都不行,此时的潘季驯俨然一位私塾里的老秀才。

二次治河,河成之日被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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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9 年(明穆宗隆庆三年)4月,潘季驯守孝27个月丧除,可是朝廷的任命迟迟没来,潘季驯继续在家赋闲。潘季驯在家着急,而施红梅已经适应了这种夫唱妇随的生活,她幸福满满。

王世贞来浙江布政使担任湖州知府,和潘季驯住的很近,前来拜访。四十九岁的他和王世贞参观岘山、飞英塔,组织诗社,乡宦董份老先生也参加了,潘季驯想终老田园。

与潘中丞登飞英塔

王世贞

招提只在白云封,绝顶岧峣望莫从。

忽有丹梯通箭栝,还如玉井护芙蓉。

菰城午色烟争袅,苕水春流雨自重。

可道诸天无别思,愁君明日度千峰。

王世贞和潘季驯结成儿女亲家,王世贞有两个儿子,潘季驯的女儿丹桂嫁入王府的二儿子王士骕。潘季驯很高兴,说这是我在家最长的一段时间,守制期满,早晚会被朝廷起复,难得有时间,在家里给女儿筹备婚礼,照顾女儿出嫁。

此时,国事、治河的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隆庆皇帝登基,工部尚书朱衡提出停止疏浚黄河上源的建议,抛弃了潘季驯的治河理念,隆庆二年,徐阶由于阻止穆宗荒淫,得罪了穆宗皇帝,在言官的弹劾下被迫辞职了。首辅一职暂由李春芳代理。总督河道大臣翁大立追随朱衡的治河办法,要开泇河。 

隆庆三年(1569)七月和隆庆四年(1570年)七月、九月黄河三度决口,淮水也再度泛滥,“自睢宁白浪浅至宿迁小河口、淤百八十里,运艘千余艘不得进”,这也是朝廷只重保漕而忽视治黄、治淮的必然恶果。当时明朝已由中兴转向衰落,由于财政匮乏、严嵩、严世蕃等贪官污吏横行,加上灾害连年、民不聊生,致使“盗匪”四起……

在乌程老家的潘季驯看《邸报》,久久沉思,心挂黄河,做梦回到治河第一线。

总督河道大臣翁大立已经升任京师任工部右侍郎,朝廷仍让翁大立继续负责治河,翁大立面对眼前黄河泛滥的局面,焦头烂额,不知所措工部尚书朱衡对翁大立失去了信心,罚翁大立等一众河道官员半年禄米,后来又翁大立迟误漕粮削籍回家,开泇河的事不了了之

朱衡向朝廷建议让潘季驯来治理黄河:请赐潘季驯、漕运总督陈枫一起协力共济,“如果运到而河未通,则罪河道,河通而运未通则罪漕运。”当时首辅已经是高拱,高拱和礼部尚书张居正都同意。隆庆四年(1570年)8月,潘季驯接到任命的诏书,以原官担任河道总督。

7

9月,50岁的潘季驯准备赴任,先带妻子、仆人施小九一起到苏州太仓看望王世贞兄弟和自己的女儿,在江苏太仓县境内有一座名叫弇山园的庄园,它是明代著名文学家王世贞的庄园,他和王世贞兄弟一起家畅饮。第二天,妻子回家,他带着施小九沿着运河北去上任。

11月,潘季驯到达济宁河道总督府,与翁大立办理交接,工部都水司郎中张纯、淮扬海防参政傅希挚、徐州兵备副使冯敏功等河道官员们都被罚俸了,看到潘季驯又回来了,都很高兴,述说翁大立的错误,潘季驯向大家宣传要治黄河,恢复黄河故道。大家都感觉到困难。说,照他这么办,还得出问题。

济宁州在热热闹闹地过年,寂寞的河道总督署院内,潘季驯感觉到自己像一个孤独的老和尚。没想到梅花开了,潘季驯想起妻子和家乡的梅花,妻子也一定想念我吧,就以妻子的心意,写梅花的诗。

施小九在官衙里呆不住,偷偷出去耍,遇到运河厅主事杨化,杨化打听潘大人在干什么,施小九告诉他,当和尚,发呆。杨化带着施小九去妓院,施小九认识了三春,离开好上了。

潘季驯得知施小九竟然几夜未归,早晨归来,潘季驯审问,施小九说,去扎了一个姘头,潘季驯生气,说,元宵节后开班很快就要施工。

施小九说,过去都是二月二,龙抬头以后在施工,现在太早了。

1571年(隆庆五年)徐州至邳州之间的一段河道原宽200余丈,深3丈有余,去年秋天,遭到泥沙淤积。大年十六,潘季驯就带领五万河夫在黄河滩里挖河,满河的稀淤,其状如饴,施工十分困难,取土要到几里外的地方,每人每天只能运七八筐,进展缓慢,潘季驯也十分发愁,费时费工甚多,但其挖出的泥沙还不到淤积的十分之一,但是坚持督工。

这时候,黄河春汛来了,河水陡涨,直冲新开的河口,激流冲开小渠,像热汤冲到雪野上一样势不可挡,水冲沙刷,沙随水滚,跌荡成淦,使河槽很快变宽变深,搁浅的漕船全都漂了起来。许多人为漕船重新开船而欢呼,而潘季驯追着浪头跑,研究河水与泥沙的关系,想象着借黄河水的力量来清淤,于是一种全新的“以堤束水,束水攻沙,以清刷黄”的治水理念油然而生,他在给朝廷的《议筑长堤疏》和《趱赶粮储疏》中说“运河段淮、扬、徐、邳、频年灾伤,今日复开,明日筑堤,百募不已,民无息肩……,水一泛滥,即漫堤上……”“为今之计,自徐至邳,自邳至淮,查照两岸堤岸,如法高厚。两岸之外,仍筑遥堤,以防不测。庶几水由地行,淤沙亦随之去。数年之间,深广如旧。冲决之便,亦自免矣。”因此“必须筑近堤以束河流,筑遥堤以防溃决。”如“长堤坚固,水无处泄漏,则沙随水走,无复停蓄壅遏之患”。

8

潘季驯对工部南河都水司郎中张纯说,汉代贾让说的治河“三策”,上策是不与水争地,人工改道,避高趋下,可以使“河定民安,千载无患”。中策是开渠引水,达到分洪、灌溉的目的。最下策是保守旧堤,年年修补,劳费无穷。潘季驯根据黄河的水性,认为贾让提的“最下策”其实是“上策”。从此以后,他开始组织力量堵塞黄河、运河各处的决口。

潘季驯栉风沐雨,靠前指挥,往来各地慰问河夫,黄河的决口终于堵住了,数万搁浅的官民船只等启碇北上的时候,他才得以回到济宁的官署,像散了架一样,呼呼大睡。

可是,狂风暴雨突然而至,紧接着上游的山洪又滚滚而来,新修的堤防重新决口43处,官吏民夫十分惊慌,纷纷准备逃散。这时候,潘季驯正患背疽,疼痛难忍,他让郎中裹上疮口,踉踉跄跄走出官衙,再到一线去指挥治河、慰问官吏河夫。

这时候,朝廷里却不看好潘季驯治河,高拱、张居正设想开挖胶莱河、泇河等多种办法。

9

潘季驯为了堵决口,他想了一个办法,写了一道讨伐檄文,送到河神——金龙四大王庙,第二天,他借河神托梦说,这次溃堤不是河神故意所为,只是上游下了大雨所致,很快就可以消褪,希望大家不要气馁。他安排用河柳作骨架、用草和土填实、制成直径二丈的大埽,用大绳送到河底塞住决口。官民们见潘季驯亲自参加抢险,群情振奋,终于化险为夷。

这一年的五月里,黄河“麦黄水”又冲来了,潘季驯乘坐小船,在决口处视察,组织堵塞决口。这时候,风雨大作,他乘坐的小船被冲入激流之中,经过一棵大树的树梢时,潘季驯死死抓住树梢,才得以活命,大家紧急抢险,终于堵住了决口。一个多月后,决口全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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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领张纯、冯敏功修筑徐州至邳州的黄河堤,徐州邳州之间的黄河稍微平息,山东出现了大旱,运河无水,潘季驯又到汶上找泉水,引泉水济运,他喟然叹息道:“旱则忧漕运,涝则忧黄河,我的忧愁什么时候算完啊?”

到隆庆五年六月,经过十个月的奋战,黄河全线完工,共用役夫五万,费水衡金11.8万两,浚河80里,筑堤150里,数万只淤积的官船和民船重新开船,而费用仅仅花了一半。河水深厚,船只畅通无阻。张纯、冯敏功等都要为潘季驯在济宁河道总督署衙刻纪念碑,潘季驯不同意,他上疏朝廷,希望奖励治河的官吏民夫。

而朝廷上下皆不相信,派给事中雒遵来勘验。这时候,正好黄河决口,黄河在王家口决口,运舟漂覆近百条,淤河八十里,损失漕粮四万石。漕运都御史陈枫害怕治罪,吓得离职逃跑了。

雒遵到漕运衙门了解情况。明朝规定,凡是丢失漕粮的,会让押运的千总赔付漕粮。漕运衙门的人全都怪罪河道治理不力。

雒遵其回京之后,潘季驯收到了诏书:今岁漕粮比常年更迟,为什么还要报功?且报功太滥了。蛮横的工部尚书朱衡也回复潘季驯,河道的通塞是以粮道的迟速为验证,非为筑口导流便可以塞责,命潘季驯戴罪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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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张居正等内阁大臣们看到黄河暂时平息了,还是想开新河。山东巡抚梁梦龙建议开山东半岛的胶莱河,从淮河口入海,从山东半岛胶莱河穿过,入渤海到天津。首辅高拱极力支持,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张居正反对,张居正此时已身居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的高位,在内阁中的权力仅次于高拱。他脸长而眉目清秀,飘髯至腹。办事勇敢,自称豪杰。但他摄于高拱的专横跋扈,小心油滑,并不明说,而让高拱的嫡系、给事中胡槚去勘察,发现胶莱河的水就是季节河,开山挖河工程太大,根本无法实施,开胶莱河的方案被弃之不用。张居正和朱衡又想开泇河,张居正派给事中雒遵来找潘季驯,对潘季驯说,治黄河不是根本,根本还是保漕运。“运舟漂覆近百,正粮亏损四万有余,数年损耗米有如此之甚者。国计所关,日夕悬切。今海道既已报罢,河患又无宁时,不得已,复寻泇口之议。顷已奉旨。”现在命你去开通泇河,河成之后,一定会上奏皇帝,竭力保你升为大司空、工部尚书,正二品。潘季驯当场予以拒绝:“泇河与黄河相首尾,如果黄河一旦南决淮扬,北决丰沛,而泇处中,将焉用之?大司空谁愿意干谁干,恕老臣难以从命!”雒遵冷笑着威胁说,你可要想好了,惹恼了张江陵,会是什么后果。潘季驯不为所动,说放弃百姓,任其为鱼鳖,为民牧者所不齿。

雒遵向张居正汇报情况,张居正让雒遵拟一道上疏弹劾潘季驯,雒遵点头,状告潘季驯只管治河,不保漕运,反而驱漕船进入新冲开的河道,如果潘季驯晚治河一个月,说不定漕船就覆没不了,漕运都御史陈枫尚且可以原谅,潘季驯尤不可免,应该冠带闲住,撤职回家。

潘季驯和下属告别,离开济宁河道总督署,潸然泪下,说对不起一起拼命的官员们。

潘季驯在回家的路上,路遇好友王世贞,王世贞小妾病逝,正要告假,又听到母亲郁氏病故,急匆匆地回太仓给母亲发丧,潘季驯听说王世贞回家奔丧,欲言又止,只说是河道工程完工,皇帝赐归一段时间,让回家。王世贞赠诗给潘季驯。

张纯等人给潘季驯送行,潘季驯气愤难平,张纯、冯敏功千里乘船去苏州,找王世贞去劝说潘季驯,王世贞说要写文章安慰潘季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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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季驯隆庆六年11月被罢免,带着家童施小九乘船回乌程,施夫人惊喜不已,问丈夫怎么回来了?潘季驯摇头,施小九嚎啕大哭,说老爷九死一生治河,却被罢官。施夫人说,不就是被罢官吗?这官罢得好,皇帝不要你,家里正缺你呢!

夜里,潘季驯和妻子一起共话离别的日子,夫人问:河工是什么样子的啊,就是组织人一起挖挖河泥吧?他说,简直比登天还难,比杀人还险啊!夫人说,我们让你读书做官,不料想去干这个,为什么要治河啊?潘季驯说,不治河,滔天巨浪就要把百姓淹死,运河阻塞,北京城的皇上就要没饭吃了,难啊!《周礼.考工记》上说,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有缘治河,造福天下,这是我的天职啊!施夫人说,有机会,我一定要去陪你看看。

潘季驯看孩子们读书,十分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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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贞的文章《赠大中丞潘时良序》寄来了,潘季驯又惊又喜,徐中行的诗也来劝慰,潘季驯长叹一声。

春暖花开,王世贞从苏州看望潘季驯,说自己一冬天病了没来,也怕和你谈起朝廷的事,让你伤心,所以才来。潘季驯罢家里的书斋改名为留余堂,在山上建毗山草堂,王世贞、吴国伦、董份、徐中行一起来祝贺,赋诗山水。

徐中行建议潘季驯加入后七子,潘季驯摇头,徐中行说,这后七子是由刑部发起,但并不全是刑部的人,吴国伦就没在刑部呆过。潘季驯还是摇头。王世贞说,我知道他,他这是心不在焉,他的心在挂念着官位,和治河的大业,等奖励啊他官复原职以后,我们去他的官衙一起做诗,写治河,他就会成为我们诗社的一员了。大家都说好。

毗山草堂的山坡上长出了一大片芝兰,这是孔子最爱的花草,他弹奏《漪兰操》,赋诗寄给诗友,诗友们都来祝贺,一起咏诗,王世贞留下名篇。董份老先生说,人间的幸福以后不会再有了。

这几年来,形势已经大变,隆庆皇帝去世,不到10岁的万历皇帝登基,张居正担任内阁首辅,实行一条鞭法,国家渐渐强大。雒遵继续调查泇河,知道错怪了潘季驯,上疏要遵照潘季驯的办法,复黄河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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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6 年(明神宗万历四年)3 月,内阁首辅张居正听到潘季驯的名声,让五十六岁潘季驯以原职巡抚江西。潘季驯辞谢,张居正亲自写信道歉,劝他上任。潘季驯想到张居正的政绩和大度,决心再次为国尽忠。上任后,清邮传,省徭役,兴钱法,当时修建桑落洲大堤由于条件所限,他的这个想法未能变成现实,成为心中的一个遗憾。这次巡抚江西,潘季驯仍然惦记着此事,一上任就命按察司佥事刘鲁主持,将已经残破崩溃的大堤重新加高加厚,使之坚固无比。潘季驯由于有了两次治河的经验,对这道洲堤的设计也就非常完善了。大堤修好之后,"又沿堤种柳,无虑数十万以护之。江之所趋,则布桩卷埽,以防外冲。水之所至,则开渠导引,以避内涨"。由于修筑桑落洲大堤代表了广大百姓的意愿,所以百姓踊跃参加,仅用了5个月的时间,就修成了一道长70余里的大堤,使这片沙洲变成沃壤。万历五年12 月,因巡抚江西政绩卓著,被召为刑部右侍郎。

三治三河天下安

这期间,六年换了八任治河大臣,治河官员像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任又一任,从朱衡、万恭、王宗沐、刘应节、徐栻、 李世达,到傅希挚、吴桂芳,他们中间大部分人的所做所为最后都使张屠正大失所望。王宗沐提出“海运说”,傅希挚希望“开泇河”,刘应节上疏“开胶河”等等。光吵架了,什么事情也干不成,朝廷任命了新的漕运总督吴桂芳,不料吴桂芳却重病缠身,死于任上。

万历六年(1578年)2 58潘季驯还未到京城赴任刑部右侍郎,就升为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工部左侍郎(三品)接替吴桂芳担任总理河漕事务兼提督军务。3月,朝廷正式颁布敕谕”:“近年河淮泛滥为害,运道梗塞民不安居,朕甚忧之,已屡有旨责之地方官经理。奈无实心任事之臣,动以工费艰巨为解,又当事诸臣意见不同, 事多掣肘,以致日久无功。今特命尔前去督理河漕事务,将河道都御史暂行裁革,以其事专属于尔,其南北直隶、山东、 河南地方有与河道相干者,就令各该巡抚官照地分管,俱听尔提督。尔宜亲历河流所经,会同各巡抚官,督同各部属司道等官,悉心协力,讲求致害之由,博采平治之策。……朝廷以尔谙习河道,素有才望,特兹重任。”

潘季驯想起第二次治河的遭遇,上总河,上以河漕多虞,总理任重,不许。潘季驯开始了第三次治河活动。

6 月,潘季驯赴任济宁,潘季驯与漕运都御史江一麟是旧友,潘季驯担任江西巡抚时,江一麟是巡抚南赣副都御史,江一麟对潘季驯的才学、经历和为人十分钦佩,二人同心协力一起治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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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到八月了,王世贞得知潘季驯已经上任,非常高兴,带着诗人徐中行、王世懋、吴国伦等一起来济宁探望,并商讨在济宁太白楼上结社“后七子”,等到来到济宁后,潘季驯已经带着官员们都离开了,济宁唱起了“空城计”。王世贞和是人们自己参观太白楼、南池荷净等济宁八景,写下了一组诗篇。

登太白楼

王世贞 

昔闻李供奉,长啸独登楼。

此地一垂顾,高名百代留。

白云海色曙,明月天门秋。

欲觅重来者,潺湲济水流。

但是要纳潘季驯入“后七子”的事情落了空。

潘季驯已经来到淮安,和江一麟会合,二人带着张誉、冯敏功、林绍等官员们一起考察黄河、淮河河道,黄河淮河沿岸一片汪洋,乘车时,百姓拉着他们乞讨,一片痛哭,他问百姓能不能治好黄河,百姓们都摇头,说治不好。潘季驯问官员们,也都摇头。潘季驯没有气馁,带着考察队继续“南朔淮扬”“西穷凤泗”“北抵清桃”“东抵海口”,足迹纵跨黄、淮、江三大流域,踏遍两河沿岸的十余个州县,取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解开许多疑问,澄清无数浮言。发现了一名好官——中河主事佘毅中,他勇于担当,力言要修复长堤,潘季驯很受感动。

他们在黄河口,潘季驯看着黄河淤塞,说:水之为性也,专则急,分则缓;河之为势也,急则通,缓则淤”,因此只有用堤防束水,使其就范,才能使河道“淤不得停”并畅通入海。

潘季驯来到淮河入黄河的清口,捧一捧黄河水,说,河水一斗,沙居其六,淮清河浊,淮弱河强,应筑高家堰,束淮入清口,藉淮之清,以刷河之黄,以淮之高,敌黄河之强。万历六年六月,潘季驯首先慎重奏上了全面治理黄、淮、 运河的可行性方案——《两河经略》,这也是历史上第一份综合治理黄淮和运河的全面的规划。在疏文中,他根据对黄、淮、运河长期运行的历史以及黄河本身的河流特性的分析,坚决驳斥了长期以来被奉为金科玉律的分疏之法,大胆提出了筑堤堵决、 束水合流的全新治河思想。他“通漕于河,则治河,即以治漕;合河于淮,则治漕,即以治河”。“漕不可以一岁不通,则河不可以一岁不治”,“以治河之工而兼收治漕之利”,“一举两得,乃所以为善也”。潘季驯提出了在徐州以下河漕两岸高筑大堤,挽河归漕,以实现束水攻沙,同“逼淮水尽出清口”,从而实现以洪泽湖调蓄洪水“蓄清刷黄”解淮扬地区水患的目的。他请求以三年为限,如治绩无效,情愿治罪。他说:以臣等度之,非惟不必另凿一口,即草湾亦须置之勿浚矣。故为今之计,惟有修复平江伯之故业,高筑南北两堤以断两河之内灌,而淮扬昏垫之苦可免;至于塞黄埔口,筑宝应堤,浚东关等浅,修五闸复五坝之工次第举之,则淮以南之运道无虞矣;坚塞桃源以下崔镇口诸决,而全河之水可归故道。至于两岸遥堤或葺旧工,或创新址,或因高岗,或填洼下,次第举之,则淮以北运道无虞矣。淮黄二河既无旁决,并驱入海, 则沙随水刷,海口自复,而桃清浅阻又不足言矣。此以水治水之法也。

《两河经略中,他们提出了“治河六议”:塞决口以挽正河筑堤防以杜溃决复闸坝以防外河创滚水坝以固堤岸止浚海工程以省糜费寝开老黄河之议以仍利涉。  

又有六科给事中上书,首辅张居正不懂治河,对潘季驯的方案不放心,在夺情回京的路上去济宁,潘季驯解释,又写了《堤决白》的长信予以解释,让张居正放心。当朝首辅张居正是位大刀阔斧勇于改革的政治家,由于实行“一条鞭法”,清理土地,抑制豪强,国家日渐强大,国库充裕,决定大修黄河。张居正欣然批准了潘、江二人的治河方案。

《两河经略疏》被批准不久,潘季驯趁热打铁,细心筹划,次月又奏上了《河工事宜疏》,提出加强工程管理的 河工八事:一是支放,二是分督,三是责成,四是激劝,五是优恤各工夫役,六是蠲免,七是改折,八是息浮言。建立一套分工负责、资金管理的制度。息浮言,惩污吏,查怠工的要求,并请求以三年为限,如治绩无效,情愿治罪

张居正奏请户部,利用漕粮的轻赍银来筹集资金,不用增加赋税,以正额解京,而以余银并行月银,留发河工之用, 总计可得九十余万两。以运军应得之数,而济国家大工之需, 在内帑无支发之烦,在闾阎无征派之苦,在朝廷为不费之惠, 在河工免缺乏之虞,而在工诸臣亦得悉心疏筑,可无顾此失彼之虑,所谓两利而俱全者也。

明代漕粮称本色,折算成白银的漕粮称折色。征收漕粮本色时要附加折耗、轻赍及运军行粮等漕项,折耗是用银子折算的所征漕粮正项外的加征部分,用以弥补漕粮在称量、储藏等方面的损失;轻赍是漕粮耗米中扣除运军行粮后所剩折收银两的部分;运军行粮即运军的路费耗米。既然漕粮改折了,那么附征的折耗、轻赍、运军行粮也都被改折为银两。潘季驯就是企图要用这一笔银两来“接济河工”,既不取之内帑,又可宽东南民力,这确实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可行办法。潘季驯的这个建议奏上后, 马上得到了当时的执政首辅张居正的赞赏和支持。

万历六年六月 ,明神宗朱翊钧“召居正于文华后殿”,处理大臣们上报的奏疏。在问到河工经费问题时,张居正遂言:“今者修治河工钱粮虽然巨大,但该臣议将江南漕粮通行改折一年,除正粮交解户部外,其折耗、轻赍及运军行粮等项,俱令接济河工,既不敢取之内帑,又可宽东南民力,似亦可从。”上欣然允行之。

水利道佥事杨化想通过施小九来给潘季驯送礼,邀请施小九去逛妓院,想总揽总河财政拨付大权,潘季驯敏锐的识破了杨化和施小九,他要赶施小九回家,施小九哭着撞头,潘季驯想到妻子施红梅,心软了。但是他把财政拨付大权交给两淮巡盐衙门,自己最后做监督。

潘季驯两袖清风,不插手钱物,让各该分督司道官核实给票,赴两淮巡盐衙门复核支出,总河衙门在工程结束后做最后的核查监督。

接着,潘季驯又上《勘估工程疏》,制定工程项目任务书,做好项目准备。                                                                                                                                                                                                                                                                                                                                                                                                                                                                                                                                                                                                                                                                                                                                                                                                                                                                                                                                                                                                                                                                                                                                                                                                                                                                                                                                                                                                                                                                                                                                                                                                                                                                                                                                                                                                                                                                                                                                                                                                                                                                                                                               

万历六年(1578年)九月,大明历史上轰轰烈烈的整黄治淮工程经过多方筹备,涉及黄河淮河的重大工程就要开工了。

开工之前,潘季驯曾召集众河官,在济宁总河衙门召开了重要的点将会议。两河工程规模浩大,施工战线又长,为了便于分督管理,潘季驯特别安排,将整个工程分为8个施工段,分别委任8名司道官员分段督理。每个施工段设1名总管官和2名副手,每位副手再配10名下属官员,从而形成了事权专一、令行有力的指挥系统

海防道参政龚大器,负责总管徐州北岸自吕梁洪至邳州直河止一带的70里遥堤工程。

淮北分司郎中余毅中,负责管理自桃源县古城以下60里遥堤工程,包括堵塞界内缺口,以及建陵城滚水坝一座。

管河副使张纯,总管自桃源界至清河獾墩止60里遥堤, 并塞界内决口及建安娘城滚水坝一座。

徐州道副使林绍,总管自徐州南岸玄黄二铺月堤并灵睢界内遥堤50余里,以及建磨脐沟滚水坝一座。

颖州道佥事朱东光,总管自睢宁内遥堤40余里,并筑归仁集堤35里。

水利道佥事杨化,总管修复淮安板闸至新庄闸共四座, 修筑里河西堤并新城北一带帮助新旧堤,以及塞堵黄埔口。

管河郎中张誉,总管建筑高家堰大堤中段,塞天妃闸朱家口,开复通济闸,修筑赵家口迤西堤岸,修复仁义等五坝。

南河分司郎中施天麟,总管修筑宝应一带土石堤, 并建减水闸及挑浚扬州至仪真一带河道。

整个工程共调用8名司道官员,16名府佐官员,160名下级官员,俱听臣等于所在地方,论才调取。潘季驯对他们的要求是:分工之后,大小官员俱要悉心经理。纵有应理公务,止许工上干办,不得擅离工次。工完之日,通将效劳官员,分别等第,及怠玩误事者,一并题请处分,以昭劝惩。

接着,众河官和民夫代表举行一系列的祭告和典礼仪式,祈求天地、河神保佑大家顺利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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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祭告仪式结束不久,那些素来看潘季驯不顺眼的治河官员耐不住寂寞,杨化林绍等人更是怠慢河工,妖言惑众抗命不服从指挥,甚至直接上书朝廷,全面攻击潘季驯的治河政策。

潘季驯主张堵塞决口,沿河堤修筑遥堤,束缚水流,冲刷黄河的淤沙;林绍则认为应该保留决口,以求河道水势顺畅,修筑遥堤反而容易造成河堤崩溃。

林绍的言论得到了朝中一部分人的响应,他们到处散布浮言,扬言潘季驯治河必不可成,有关他的流言蜚语纷纷而起,给正在领导施工的潘季驯造成很大的舆论压力。

其实,对于潘季驯这样的技术官员来说,来自朝廷的压力远远大于驯服黄河。一些文官不晓得治河真机,却擅长指责任事之臣。一旦新的治河方案稍不如意,便会对其漫天批评,甚至对潘季驯进行人身攻击。

首辅张居正向其他专家了解清楚事实真相、比较各种治河方案的优劣后,尽释胸中疑团,不遗余力地支持潘季驯。授予潘季驯检举大权,如遇不法官吏,可越过地方,直接向朝廷专疏弹劾,从体制上保障潘季驯顺利开展治河工作。他与漕运侍郎江一麟把林绍的上疏贴在衙门口,让大家看看林绍说得对不对。罗列林绍治河无术、财亏堤毁、久拖不复、祸及百姓等罪状。张居正当机立断,责令林绍等人冠带闲住,命锦衣卫逮捕杨化进京拷询。另外,淮安府通判王弘化、河南郎中施天麟均调外任,从人事上为潘季驯排除障碍,潘季驯感激涕零。惩办了不法官员之后,潘季驯紧急奏请调用营田道佥事史邦直、清江厂主事陈瑛、真定副使游季勋等人填补岗位空缺,并对施工地段重新划分,成功处置了开工后第一次人事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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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季驯首先把治河的重心放在抢筑淮安高家堰上,这一段,潘季驯安排中河郎中佘毅中负责。高家堰是淮阴县高堰村附近的一段淮河堤防,原来是陈瑄所修,担负了淮河200年的安宁,但是太矮太薄。潘季驯为综合解决黄河、淮河、运河交会地区的问题,创修洪泽湖水库东侧的高家堰为主坝一万多丈。这时候高家堰全部埋在水底,潘季驯下令一万多艘船装上土沉入堰底,高家堰慢慢升高了。潘季驯和江一麟又组织敢死队,郎中佘毅中身先士卒,轮番上前堵水,有一个大窟窿怎么都堵不住,人们说下面有水怪,潘季驯不信邪,用大埽下去,他站到埽上,以示镇邪。冬天,徭夫手足溃烂,潘季驯日夜和徭夫们在一起施工。这年春天,风雨天很多,潘季驯带领官员们在风雨中跋涉。

在黄埔决口处,冲出来一个大深坑,堵住决口后,深坑里现出来许多大骨头,地方官认为是妖孽,潘季驯说,人不能胜天,妖孽才作怪,现在,人战胜了妖孽,妖孽就要逃跑了。

高家堰工程经过1年多的艰苦施工,筑起堰体3600 余丈(1丈约为3.33米),堵塞大小决口超过1000 丈,堰高一丈五尺,厚五尺,基厚十五丈。大涧口则为月堤,广三十丈

一座初具现代水库雏形的大型水利枢纽工程终于诞生。高家堰的建成有力扼制了淮水的东泄,捍卫了堰外淮扬地区数万顷良田,使几十万百姓免于淹溺之苦。不仅如此,高家堰还壅高了洪泽湖水位,加大了清口水流的挟沙力,进而大大稀释了清口以下的黄河泥沙。

1579 年(明神宗万历七年)2 月,"两河"工程初见成绩。3 月戊申,奉圣旨:赏潘季驯江一麟银各30 两,紵丝二表里,潘季驯还加赐大红獬豸紵丝衣一袭,以示优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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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经常和潘季驯通信询问工程进度,渐渐地由担心变为惊喜,专门写信致贺:“比闻黄浦已塞,堤工渐竣。自南来者,皆报称工坚费省。数年沮洳,一旦膏壤,公之功不在禹下矣”。

423日,潘季驯60岁寿诞济宁河道总督署为其举办庆寿仪式。王世贞和世懋兄弟等为诗文祝寿。

潘季驯并不满足于此,他想到黄河肆虐的可怕后果,一道防线远远不够。郎中佘毅中提出要建遥堤,因地制宜,根据水势、地势,在河水汹涌湍急之处,留出缺口;在离河身较远的地方,修筑第二道、第三道堤,谓之遥堤。当汹涌的洪水从缺口处涌出,抵达遥堤时,流速逐渐减慢,储存于两堤之间,控制其危害。

潘季驯认为很好,和江一麟一起筹划,还设计在遥堤之外,还有形式多样的缕堤”“月堤缕堤就是建在河身两旁的束水堤防,月堤形似半月状,两端与缕堤相接,一旦缕堤被洪水冲毁,月堤便出来拦水。遥缕并举,重门御暴,形成一套完整的防御体系。这次两河工程,自徐(州)、邳(州)而下,淮北沿黄河两岸到云梯关入海口处,淮南则沿淮河和运河到仪真长江边,千余里沿河地带,大兴土木,筑起两条宏伟壮观的水上长城。根据潘季驯的计算,仅沿岸筑堤一项,就要耗费河工银 40万两以上,占全部预算的70%,动用土方量超过 250万方。潘季驯在工程告竣后曾自豪地说:今遥堤告竣,自徐抵淮600余里,两堤相望。基址既远,且皆真土胶泥,夯杵坚实,绝无杂沙虚松之弊,蜿蜒绵亘,始如长山夹峙,而河流其中。既使异常泛涨,缕堤不支,而溢至遥堤, 势力浅缓,容蓄宽舒,必复归槽,不能溃出。

高家堰大堤阻挡了泗州城百姓向南出行,泗州乡官常三省字鲁轩,明泗州华家沟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进士,联名上揭《上北京各衙门水患议》诬告潘季驯治河不当,威胁泗州及"祖陵"安全。

潘季驯上《高堰请勘疏》,驳斥常三省等人的浮言。淮河的见水面,离祖陵还有二丈三尺一寸,泗州积水,是因为天降大雨,不是因为修复了高家堰,现在洪水渐渐消退,泗州的商贩,如果走青浦运河,各闸不免稽查滞留,分司不免税榷,人甚苦之,数年以来,在高家堰毁坏的时候,能够逃税逃闸,获利甚大。盖不言祖陵之伤,就不能打动人,不说清口淤塞,就不能再次毁掉高家堰,他们人心坏了!朝廷卒如公议,常三省革职为民,命公继续修筑高家堰石堤以终前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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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模浩大的两河工程,终于在明万历七年(1579年)十月大功告成,潘季驯上书皇帝,报告河工告成。

工科给事中尹瑾奉命踏勘。1年间,潘季驯率领官吏、民夫先后筑高家堰堤60余里,归仁集堤40余里,柳浦湾堤东西70余里,塞崔镇等决口130余处,筑徐州、睢宁、邳州、宿迁、桃源、清河两岸遥堤56000 余丈,砀山、丰城大坝各一道,徐、邳、丰、砀缕堤140 余里,建崔镇、徐升、季泰、三义减水石坝四座,淮安、扬州间堤坝无不修筑,栽种过堤柳树约80万株,其他细小工程不计其数。如此巨大的工程,几乎没有发生浪费,费帑金56 万有奇。比当初预算节约河工银24万两。

六十岁1580 年(明神宗万历八年庚辰)2 月,尹瑾勘察完毕奏报,工部开叙效劳诸臣,朝廷降旨

皇帝敕谕:

总理河漕兼提督军务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工部左侍郎、今加太子少保升工部尚书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潘季驯,迩者河淮泛滥,浚治罔功,运道有梗塞之虞,民生沦垫溺之患,畴咨俾又,佥曰:汝谐尔乃殚任事之忠诚,而持之以果断,运亨屯之干畧,而出之以恭勤,躬亲胼胝之劳力主堤防之策,束散漫之流而循故道,借奔冲之势以涤新淤,使全河复合于淮,而二渎并趋于海,以水治水,计虑出于万全,知人任人,率作先乎众职,庶几洒泽浚川之智,允惟利民益国之勲,有臣若时,厥惟良显,兹科臣核实闻奏,式获朕心,特加尔太子少保,升工部尚书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暂留河道经理,荫一子入监读书,赏银五十两,纻丝四表里,仍赐敕奖励,以示眷酬于戏懋功懋赏,朕弗忘优渥之恩,善作善成,尔尚图永终之绩服,予嘉命勿替,初忱钦哉,故谕。

万厯八年四月二十八日。

朝廷给潘季驯加总河潘季驯太子,升工部尚书兼都查院左副都御史,荫一子入监读书。佘毅中等特加封毅中正四品服俸并获得“遇京堂有缺推用的嘉奖。其他官员也都获得提升。潘季驯对张居正十分感激,说功劳首推首辅的鼎力支持。

士人们纷纷撰文赋诗为之歌颂,将他远比治水圣祖大禹,近比本朝平江伯陈瑄。王世懋不吝惜赞美之词,在《窥天外乘》一文中,赞扬潘季驯:国朝称治河功,前有陈平江瑄,宋尚书礼,徐武功有贞,刘尚书大夏,近则潘尚书季驯。

 

王世贞从邸报中看到潘季驯之和成功受到皇帝奖赏得事情,十分高兴。在详细追述了潘季驯督理“两河”的全过程后,高度赞扬了他受命于危难之时,不入流俗,不图私利,坚持真理,忠心为国的“纯臣”精神。他写道:不佞盖三复公疏而叹曰:纯臣哉,潘公也!公之最后命加重矣。天子委河政公,举大司农水衡赋而听之。即公胡不捐数百万金钱以因决而为之新河,张大其功,伐树八尺,碑而命之曰:此潘公河也。即又胡不捐数百万金钱以别凿尾间之口而张大其功,伐树八尺,碑而命之曰:此潘公通海道也。顾廑廑焉即故河而惟左右堤之,是饬卒之河海之壅辟而漕不病。乃其告成事不过曰:借水攻沙、 以水治水而已。推公意宁不获以其身当上赏,不欲使国被实费而河隙实利于戏,岂不亦皎然纯臣哉!不佞窃谓公之功一世功也,其言借水攻沙,以水治水则百世功也。

从此, 潘季驯的名字就同“束水攻沙”的治河理论紧紧地联结在一起。

潘季驯和江一麟视察河道工程,万历七年农历七月的一天,他和亲密助手江一麟沿黄河视察工程。他们登上徐州城外的云龙山,爬山的时候,江一麟气喘吁吁,在上路上捡起一根树枝,劈掉树叶,做成一根拐杖,才上了上。他们一起眺望远处的群山郁郁葱葱,奔腾不息的黄河此时如一条白链从云龙山下悠悠飘过。回忆两年来的艰苦奋斗,两个人不由得感慨万千。潘季驯遂叫来笔墨,当场赋诗一首, 以表心中激情:

《同江司徒小酌云龙山》

握手论交令白头, 天涯相对一樽留。

廉前秀结千峰色, 槛底声喧万里流。

世事误人称老马, 机心终久愧闲鸥。

知君久有烟霞癖, 还许相从范蠡舟。

诗中既表达了他与江一麟长期共事、志同道合的特殊友情,又透露了他厌倦官场, 打算治河成功后告老还乡,隐归田里的心思。

下山的时候,江一麟病了,抬下山去,大口吐血,不治身亡。潘季驯痛哭不已,为江一麟发丧。

六月,将潘季驯调任为南京兵部尚书,并参赞机务,他在离任交接前,一面谆谆交待并安排接任的总督漕运大臣凌云翼下一步的治理计划,一面又向朝廷请奏嘉奖和抚恤勋劳功高、因公牺牲的助手江一麟和58名大小河官及“名分虽单,而识见颇出俦众”的义民河工16人,其祖父潘孝亦因潘季驯保漕治河有功,被加赠为资政大夫,太子少保,南京兵部尚书。在离任之时,淮安漕运总督府举行宴会。官员们只有佘毅中在徐州病了,不能参加。初始做了一桌正宗的淮扬菜,真是美轮美奂,潘季驯连连赞叹淮扬菜的精美,说第一次吃这么好的淮扬菜,不虚当这么多年的河臣啊,他喝得酩酊大醉,登上大观楼,做诗:《万历庚辰河工告成宴别大观楼而佘毅中不能往》

情当别处更绸缪,醉后重登城上楼。

建业云含钟阜色,维扬涛撼大江流。

乾坤耳辈襟期在,事业他年竹帛收。

独忆文园消渴吏,金茎望断不胜秋。

正要下楼,徐州传来消息,佘毅中不幸病逝,官衙空无一物,潘季驯带头给佘毅中募捐,伤心万分,说治河就一定有为国家、为河道、为百姓捐躯的。

从万历七年至十六年,徐州至清河一段运河河道,年年安澜。

虽已身离河工,但潘季驯心仍时时牵挂黄河江一麟咳血,生了重病,不久去世。潘季驯闻讯,想起在一起治河的点点滴滴,痛不欲生。他写信给吏部尚书,恳请尽快拔擢河官张誉、张纯。他说:仆以此河相为命,故虽去任,而犹寝食此于河也。

不料,张居正病逝之后,政坛发生巨变。万历皇帝清除冯保太监,得到数百万两黄金,万历皇帝得母亲李太后是陕西小民出身,斤斤计较,和张居正要钱,万历皇帝耳濡目染,他被张居正压制得太久了,认为张居正家中一定也会有万千资产,他开始报复张居正,1584年(万历十二年)甲申,“江陵狱起”,五月,张居正家室被抄,其儿女辈有十多人饿死,长子敬修不堪拷打自缢身亡。潘季驯此时担任刑部尚书,满朝上下,噤若寒蝉,纷纷指责张居正自保或者邀功,潘季驯见此惨状,毅然上书朝廷,请求照顾张居正的老母亲。万历皇帝不高兴,言官上奏潘季驯为张居正同党,朝廷下旨将潘季驯削职为民。

潘季驯罢官后,友人王世懋等纷纷来信慰问之,称:"海内旁观人自有公论""我翁但静观终有天定之日。"为他抱不平。

四次治河,黯然去世

20

64岁的潘季驯于是再度循运河南下,又西溯頔塘返回梦牵魂绕、阔别多年的故乡,三儿劝他置办田产,像董份家一样。而潘季驯却倾其囊资为家乡人民办实事,他见湖城西北苕霅两溪交汇处水流湍急,民渡艰难,“岁有覆溺”。他找杨县令帮助设计监工,县令想全县的士宦百姓一起募捐来修,潘季驯不同意,说全部由自己出资。

红梅带头变卖头上的金簪和玉镯,孙子砸了自己的扑满,共耗银2500 余两,施小九一个子儿也不出,还说着是县令该干的事情,历时五年后才建成。桥长140 尺,宽20 尺,为五孔涵洞。

1586 年(明神宗万历十四年)六十六岁,继续修笤霅溪大桥。其子潘大复登进士弟。次年,潘大复出任溧阳县令。

1588年(万历十六年),黄河、淮河又相继决口,给事中不断提起潘季驯,李栋、董子行、常居敬等亦荐之,御史董子行上疏理论他的罪,而御史李栋讼其功。

董子行上疏曰:潘季驯的罪行,是没有罪而明显的斥责他,罪行不大而重判他,陛下一定不忍于心了。

李栋上疏:臣栋行淮安,闻隆庆间河决崔镇,运道为梗七八年,民居既宅,河水安流,修筑十万五千余丈,经营一千三百余里,两河之岸屹如长城,都夸赞此潘尚书功也,昔永乐间工部尚书宋礼治通惠河,功成而未易名。皇上允督臣万恭之请,予谥予荫。今季驯之功不在礼下,又当身存之日,使与编户伍宁,不隳诸臣任事之心,失朝廷报功之典。两位御史的上疏让万历皇帝很生气,夺俸一年。此时的首辅是申时行,抓住万历皇帝说要用老臣的话,起用68岁的潘季驯为右都御史、总理河道兼理军务。

万历十六年(1588)五月十六日,潘季驯68岁时,接到了朝廷十一日颁布的敕谕,再次起用他为右都御史总理河道兼理军务,“督率原设管河、管洪、管泉、管闸郎中,员外主事及各该三司军卫、有司掌印、管河兵备守等官……”,同时将“其南直隶淮、扬、颖州、徐州、山东曹、濮、临清、沂州、河南睢、陈,北直隶大名,天津各该地方军务,亦听尔兼理,其各兵备道悉听节制”,但“其有干漕运抚按衙门事体共同计处,重大者奏请定夺”。潘季驯不顾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又风尘仆仆地“日与夫为伍,以舟为家”,“寒不息、暑不息、烈风暴雨不息”,日夜兼程地奔赴在高邮、宝庆、柳浦湾,清江浦及徐州、邳州等地勘视河工,七月又视察了两河工程。他在全面勘查的基础上,提出了全面整治山东,河南和徐北地区的综合治理规划和在汛期实行“昼防、夜防,风防、雨防”和“官守、民守”等安全度汛和岁修之法,指出:“河防全在岁修,岁修全在物料”,他提出的防守、质监、岁修、闸禁、铺夫之法和其首创的问责考勤制度至今仍被视为防汛和管理队伍建设的治水宝典。

5 11 日,明神宗敕谕,5 17 日接到首辅申时行的书牍,施红梅不让潘季驯去,说行将就木,身体要紧,咱是一个革职的平头百姓,君命可以不听。潘季驯不听劝告,说我这条老命就是为了黄河而生,不顾年事已高、体弱多病,20日即收拾行装,告别家人,昼夜兼程,赶赴上任。施红梅到大桥上相送。

可是施小九迟迟不来,潘季驯让人去家里找,施小九说自己已经52岁了,年过半百,不能再跟着老爷去吃苦,再跟着你去,这把老骨头就该去黄河里喂老鳖了。

潘季驯没有办法,施红梅要跟着去照顾,潘季驯说,我一年由多半年在河工上,不在衙署里,你怎么跟着啊?

6 1 日抵淮安,次日便到任受事,并随即将高(邮)宝(应)柳湾请(江)浦及邳(县)徐(州)一带湖河诸堤,各处闸坝,逐一查阅。随后赴济宁总河衙门。这一次,他在全面勘查的基础上,提出了这次黄河的问题,不是在淮安一带,而是全河的问题,上《修守事宜》疏,以修守河防为第一要务。规划实施徐北、河南黄河工程。

为了检验大堤的质量,他发明了“锥探法”,后世一直使用。他提出里保证堤坝安全度汛的“四防”“二守”制度,即昼防、夜防、风防、雨防,官守、民守,通过一套完善河防修守制度,以保前功于不毁,杜后患于将来。

据统计,在两年的时间里,潘季驯指挥各级河官役夫共加邦维修各种堤坝 264500余丈(约合1500多里),创建新筑堤坝 28000丈(约160多里)

这个修守工程的规模实在是不算小了。把主要精力用于修守现有堤防,这是潘季驯第四次主持治河期间所遵循的一个基本原则。

21

潘季驯老当益壮,还是像前几次治河那样,与夫为伍,以舟为家,餐风宿水,“与役夫什处畚锸苇箫间,沐风雨,裹霜雪,发白面黧”,以致“喀血骨立”,把全部时间都耗费在河防工地上。半夜咳嗽,险些憋死。

为了解决后顾之忧,他特意从乌程老家召来了结发老妻施夫人,以照顾自己的生活。在陪伴潘季驯在治河工地上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老夫人生了重病,行将就木,不得不含泪告别潘季驯夫妻二人生离死别,施夫人说没法照顾官人了,踏上了回家的小舟。

老妻走后不久,六月初,其长子潘大复因在溧阳任上政绩卓著,受到皇帝召见,途经济宁时,正好顺道探望其父,岂料,黄河中游晋、陕地区即暴雨不止,不久,徐州以北地区也大雨滂沱,导致“河水猛涨,潘一面查办失责官员,一面身先士卒,董率官夫,躬亲防御”。就在大复探父的这两天,黄河突然发生了险情。五月二十七日,山陕地区大雨倾盆,上游河水暴涨,汹涌的洪水冲决河南开封附近的一段月堤,漫出并冲垮兰阳与仪封之间的一段新堤。六月初四夜间,徐州上游一带河水大溢,高出堤顶二尺,急泻而下,冲入夏镇运河,毁坏田庐,溺死居民,造成了不小的损失。灾情传来,潘季驯十分震怒。他来不及同儿子叙情,就匆忙上堂办公,下令拘捕了失职的河防官员,同时命令各地河官和夫役严加防范,亲自上堤督率修守。 随后潘季驯本人也匆匆赶赴受灾地区,在第一线组织防洪抢险。然而,就在这个紧张的时期,618日,潘季驯突然接到了夫人去世的消息。这个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使他悲痛万分。尽管他仍然含辛茹苦,负痛奔驰在治河工地上,但是在悲伤和劳累的双重打击下, 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症状。开始是痰中带血,后来是大吐血块。十月 ,当黄河决口终于堵住之后,潘季驯也终于支持不住, 赶回济宁总河府上,杜门一月,卧床养病。后来他在给王世贞的书牍中回顾这一段的艰苦历程时, 动情地写道:“去秋浊流暴涨,几于夺河。不佞亲操畚锸者三阅月,而始就绪。且于胼胝之时,复得室人之讣,负痛奔驰,万苦聚集。七十老人岂能堪此?”

鉴于这种情况,潘季驯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引退的问题了。可是父亲却来不及和他多说话,就去工地上指挥修大堤、堵决口。

万历十七年(1589),徐州以北地区大雨滂沱,导致河水猛涨,潘一面查办失责官员,一面带着张誉、罗用敬等官员,身先士卒,董率官夫,躬亲防御”。这时,与潘季驯聚少离多的贤妻施氏因病去逝,潘季驯因汛情险恶,两头分心,一时心力交瘁,“万苦俱集,痰中时见血缕”,他在下属官员的面前就嚎啕大哭,上疏要求朝廷将他引退回家给老妻发丧但是朝廷的回答是不准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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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季驯眼含热泪,奔走在防汛抢险的第一线,这时,他的一位忠实僚属南河工部郎中罗用敬,因积劳过度,喉咙肿长了大疖子,在工地上以身殉职。当人们为他衾殓遗体时,竟发现他囊无余资,一贫如洗,在潘季驯和同僚们的曲为捐助之下,始就棺殓。罗用敬的死,给河官们以很大的震动,他们纷纷上言,要求追赠死者。潘季驯特意奏上《赠恤司官疏》,借罗用敬之死,感慨地陈述了他心中的思念和担忧。怀着沉痛地心情迫述了罗用敬的勤奋一生,称赞他:"朝于斯,暮于斯,饮食起居于斯,已绝生人之乐;寒不息,暑不息,烈风暴雨不息,常怀殉国之心。形神俱敝,智力两穷,寸心如焚,诸火并发,"最后以身殉职。"又闻本官未死之二日犹扶疾遍历诸工,口不能言,惟以手指。医人立劝归暑,就榻即仆。古人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者,非其人哉?身死之后,囊无余资,臣等与地方诸察,曲为捐助,始就棺殓,又可知其生平矣。兴言及此,不觉泪下。他动情地写道:"臣再照天下之事,劳心以治人者,其力或可少憩;劳力以治于人者,其心尚有余闲。维兹河工必须心力两尽,方克有济。故虽以大禹之智,犹不免于手足胼胝也。"潘季驯深沉地回忆道:十年之内,但经河工大举,必有殉身之臣。中河郎中余毅中、山东参政冯敏功、南河郎中罗用敬,相继客死工所,臣等皆所目击。而其他卑官散佚,混没无闻者,未可悉数。

经过各方努力,十月,各处险工、黄河决口总算堵塞完成。潘季驯由于病势转重,只得回山东济宁总河衙门调养。

元日,炮竹声声,河道总督署的梅花又开了病中的七十岁的潘季驯上疏,说自己已经七十岁了,河道工程需要强力筹划,应换上年轻的河臣,请求遵例致仕,首辅申时行为人小心,不敢有所作为,十分发愁,不允。

万历十八年(1590春天,潘季驯带病继续治河,上疏朝廷,缕堤即不可恃,万一决缕而入横流,遇格堤而止,可免泛滥;水退,本格之水仍复归槽,淤留地高,可以淤滩最为便益,永无分流夺河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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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23 日,公70 岁生日。他在河滩上治河,张纯在河堤上为其主持生日宴会,潘季驯到王世的信,说兄长王世贞去世,潘季驯也感到时日无多。这年,筑成单口、幸安、双沟、马家浅、洋山、峰山等多处格堤。

在徐州城外的运河边,潘季驯看到朱衡祠堂已经破败,想起当年治河的恩恩怨怨,觉得朱衡还是一个好河官,决定为他重修祠堂。

夏天,暴雨成灾,黄河水从徐州护城堤决口冲入徐州城内遍地积水,房屋倒塌甚多。众官建议迁城改河,季驯上疏据理反对。他通过现场勘查,为解救目前局面,他建议挖一条支河,排泄徐州积水。在潘季驯的坚持下,朝廷选择批准了开魁山支河的计划。这项工程历时一月,费仅数百,借用古旧河渠,挖竣渠道长达24000 160 多里,终于排掉了徐城积水,避免了徐州城迁城改河的结局潘季驯也受到了朝廷的嘉奖。公上疏归功于司道诸官。

由于身体上的过分劳累,再加上精神方面的不断刺激,潘病复发,“血疾大作,口吐不绝者两昼夜”,他抱病视察了泗州的护城堤,病倒在大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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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季驯回到济宁官衙,利用养病之际,完成了一部治理黄、淮、运之大成的巨著——《河防一览》,全书共分1490篇。在书中,潘季驯全面回顾了自己自嘉靖四十四年以来,四次奉命治河的经过,《河防一览》是潘季驯治河思想成熟并形成体系的基本标志。

之后,潘季驯再次奏上《乞休疏》,申明他并不是因为畏难怕苦求退休,而完全是为了河工着想。朝廷上,关于潘季驯的讨论进行中,首辅申时行在内阁在讨论,朝廷确实害怕潘季驯离开了,河道没法治理,仍然不允许他辞职。

万历十九年1591年)二月,潘季驯又三上《乞休疏》,指出自己已经卧床三月。希望朝廷顾及河防重大,速选年轻有为的任事之臣前来代替。三疏乞休,病已阽危。朝廷潘季驯在同年十二月九日,潘正二品九年任满,朝廷下诏复原职,仍为太子少保、工部尚书兼右都御史,阶资德大夫,勋正治上卿,并给予三代封诰,同时再赐白全文绮,潘再次上疏,请求退休,又未准。

他自己也再次振作精神,强支病体,先是骑马,骑不动了,以舟代步,巡视河工,他说:臣职任在河蒙恩以河一日未死何敢忘河

这年九月,淮河上游水位陡涨,洪水溢过泗州堤防,涌入城内,城内积水经月不泄,城内军民大部分人被淹。潘季驯心急如焚,不顾僚属和医官的劝阻,带病亲赴泗州勘视灾情,布置河工,赈济灾民。萧萧秋风凄雨之中,潘季驯骨瘦如柴的病体在仆人的搀扶下强撑在一根龙头拐杖上,满头白发,屹立船头,挥动手臂,亲自指挥着千军万马抗洪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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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淮河大水太大了,淹没了泗州城,威逼到明祖陵,引起了朝廷震动。各种议论又起来了,工科都给事中杨其修也上疏认为潘季驯勋茂劳久,呕血骨立、年老无用,当允其归。潘季驯非常生气,提出为河防大事,请将他即刻罢官,别选精力任事之臣前来替代。

万历二十年(1592),公二品职九年考满,他根据自己的履历,引经据典,高官年七十以上,行令致仕,自己涓埃之效未酬,狗马之病已剧,写奏疏呈报,希望致仕,但是朝廷诏复原官,为太子少保,工部尚书,兼右都御史,阶资德大夫,勋正治上卿,予三代诰。

朝廷里,言官又在取闹,说泗州城被淹,祖陵濒危,潘季驯派人视察,水已经消退,水距离下马桥还远,如果紧急,可以将泗州城迁移,但是不能导淮分黄,河南道御史聂应科指责潘季驯是张居正党羽,工科给事中也提议潘季驯致仕,朝廷下旨潘卸任还乡。

潘季驯要离开河道总督衙门了,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潘季驯再次上《并勘河情疏》,批判对自己的指责,对自己治河的具体经验进行了全面阐述,重申:臣领河事凡四任矣,壮老于斯,朝暮于斯,耳闻目击,稽往验来。总之,水性不可拂,河防不可弛,地形不可强,治理不可凿。人欲弃旧以更新,而臣谓故道必不可失也;人欲分支以杀势,而臣谓浊流必不可分也。

中午,河督院署衙门的官吏们一起在济宁太白楼上设宴为他送行,潘季驯赋诗一首:

余二十年间,四驻节于任城矣,今始一登太白楼,感而赋此:

供奉城南旧酒楼,名悬天地几千秋,

亦知信美非吾土,聊为前贤续胜游。

杯酒平分苍岱色,席间遥控大河流。

独怜廿载成虚度,才一登临又白头。

他连连说:“臣身虽以去国,臣心犹在河啊!”

潘季驯归家后的第二年,得风痹病,半身不遂。临终之前,犹嗫嚅河事仍在说“治河,治河!”

万历二十三年(公元1595 年)四月十二日,75岁的潘季驯病逝于家中。一代治河名臣走完了他的可歌可泣的生命之路。

   潘季驯去世以后,济宁、徐州等地的百姓们纷纷为他建祠塑像,纪念这位四次治河的河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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