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穆朗玛峰高度8848:潘多的解答

    新华网上海频道6月3日消息:8848,一个耳熟能详的数字。提起它,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标注在地图上的珠穆朗玛峰的高度;可对于30年前参与首次珠峰测量的潘多来说,8848,则是当年她和队友们在世界最高峰上拼搏累积的尺度。

    珠峰复测将在8月公布结果。8848,是被证明,还是被改写?

    上周日,在上海市同洲模范学校会议室里,我们见到了潘多。67岁的她,如今是该校的名誉校长。银发满头,握手有力,笑声爽朗,透过健壮的身躯,第一位登上珠峰的女性当年神采犹在。

    身高1.65米的潘多,被称为“世界上最高的女人”,她对8848的解答,让这个简单的数字丰富、立体起来。

    “潘多”不姓潘,在藏语里是“有用的”意思。母亲在为她起名时,希望女儿不要成为家庭的负担,而做个能干活、有用的人。

    1975年5月27日,她和8位男队友一起登上珠峰,成为世界上首位登上珠峰的女运动员,为祖国赢得荣誉。“有用的人”,从一个简单的家庭愿望,演化为创写历史的现实。

    30年过去了,为珠峰复测“身高”,牵动着潘多的心。每天,她和老伴都守在电视机前,画面上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珠峰,让她仿佛进入时空隧道,回到了30年前,回到了那时的珠穆朗玛。

    记者:30年前,您参与了珠峰“身高”的首次测量工作,测量出珠峰高8848.13米,这个数据是怎么得来的?

    潘多:数据的获得是个复杂的过程。和这次测绘人员登顶亲自测量不同,当年登到顶峰的都是运动员,由我们运动员来完成测量任务。当年采用的是觇标法,觇标是个3米高的三脚金属架,上面系着红布条,像红灯笼似的。那个觇标是我到国家测绘总局去领的,当时领导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插在最高点,以岩石为鉴。到了山顶,我们这边插好后,就由设在海拔5600米到6300米之间的10个测量点的测绘人员,将测绘仪器瞄向觇标,收集数据。经过计算,消除误差,大约在两个月后,我国政府向世界宣布了,珠峰的高度是8848.13米。

    记者:觇标留在了珠峰上?

    潘多:是的。后来,各国登山运动员都以见到中国的觇标为荣,以中国的觇标为世界最高点的标志。我还记得,在我们登上珠峰的几个月后,有位英国人也上去了,他看到我们的觇标非常激动,和觇标合影留念,他的照片也再一次向世界证明我们中国人登上了珠峰。但是到1988年春天,中日尼三国登珠峰时,就没再见到觇标。

    记者:这次复测也采用了觇标法,时隔30年的两次测量,尽管采用的方法一样,但也有一些不同吧?

    潘多:这次除了用经典的觇标法测量外,还采用GPS(全球卫星定位系统)法,两种方法同时测量,相当于给珠峰高度测量上了“双保险”。此外,还用了冰雪深雷达探测仪,用它来探测珠峰峰顶的浮雪和永久冰层的厚度,会更加精确。

    记者:与30年前的珠峰测量相比,您觉得这次复测有哪些新特点?

    潘多:最突出的就是更科学了。除了测量手段更加科学、更加现代化外,运动员的技术装备也更加先进,登山条件更加完备。就拿氧气瓶来说吧,现在是每个队员人手一个,带着氧气面罩全程吸氧,而且氧气瓶重量轻、容量大。1975年那次测量,我们全体女队员用3个氧气瓶,男队员2个,氧气瓶还沉,空的就有16斤,而且容量小,就够吸3个小时。有的队员喉咙发炎,喘不上来气也舍不得吸,怕吸没了,冲顶时没有氧气。在登山过程中,我们几乎都是无氧登山。所以,这次看电视直播时,我就跟我老头说,“要是戴上氧气面罩,我这个老太婆也许还能上珠峰!”当然这只是玩笑话。条件虽然相对好些了,但面临的同样是珠峰险峻的自然环境,攀登过程依然非常危险。

    记者:在登山过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潘多:缺氧最难受,呼吸困难、头疼、恶心、总是吐。为了维持体力,我是一边吐,一边吃东西。我们带的法国面包,到了山上硬得像块石头,嚼不动。像咖啡啊,巧克力啊,这些也都吃不下,就想吃青稞糌粑和奶酪。

    记者:你们那个时代登山,好像冻伤的情况也比较严重。

    潘多:对。我在登珠峰前,两个脚一共有5个脚指头冻伤了,先是肿,然后变黑,为了防止扩散,就把指头截掉了。我看现在的登山靴里面的那层鞋套,既保暖又容易抽取,不像我们登山时,每次把冰爪从靴子上脱下来,都要费半天劲。那时我们带的步话机也特别沉,就是电影《英雄儿女》里王成背着的那种,信号还不好,经常和大本营失去联系,现在的通讯工具,又轻巧又好用。

    “我们是在海拔8500多米的地方开始冲顶的,山顶离我们就200多米,你感觉它就在你眼前,看起来也就几步远,可是这个腿啊,怎么也迈不动。在海拔8000米以上,身上带一颗糖,都觉得千斤重。因为缺氧,队友们全都说不出话,互相比划,打手语交流。”

    记者:您登上珠峰时,已经37岁了,还是3个孩子的母亲,年龄和身体条件似乎都没有优势,为什么会被选中成为首个登珠峰的女运动员呢?

    潘多:刚开始,不是让我作登山的主力队员,而是安排我在运输队,负责在海拔6000米和6500米间运送东西。

    记者:后来,怎么成了唯一冲顶的女队员?

    潘多:有一部分新队员,高原反映强烈,上不去。我们重新编队,我就跟随突击队攀登到了8600米,当时算我在内,剩下三位女队员。但由于天气原因,登顶计划搁浅,我们就在原地休息。这时,一位女队员喉咙发炎,呼吸困难,还休克了,营地领导决定让她撤回。等到天气好转,我们因为粮食不够,就撤回了大本营。在营地煮大米饭时,不知怎么的,高压锅突然爆了,滚烫的稀饭溅了出来,洒了女队员桂桑一脚面,把脚给烫坏了。她那时候好像才22岁,身体素质特别好,本来是最有希望登顶的一个。我那些队友都非常好,执著、有毅力,我冲顶前,大家抱在一起哭。

    记者:只剩你一个女队员了,压力很大吧。

    潘多:大。1960年我们国家的男队员已经登上过珠峰了,这次的任务就是男女混合登珠峰,女同志上不去,就等于没完成任务啊。担子一下子就全压我肩上了,逼着我死活也得替那些姐妹们上去。登顶时,累到极限,一步都挪不动的时候,我就想,哪怕我潘多还有一口气,也得上去。

    记者:这次复测时冲顶,最后500米的距离,队员们用了8个小时,可想而知,冲顶是非常艰辛的。

    潘多:对,没登上珠峰的人,根本想像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绝境。我们那次冲顶是在海拔8500多米的地方开始的,山顶离我们就200多米,你感觉它就在你眼前,看起来也就几步远,可是这个腿啊,怎么也迈不动。在海拔8000米以上,身上带一颗糖,都觉得千斤重。因为缺氧,队友们全都说不出话,互相比划,打手语交流。

    记者:除了体能消耗得严重外,还遇

    到了哪些难关?潘多:我们当时要过“第二台阶”,它有个绰号,叫“鬼门关”。这个“第二台阶”,就是在海拔8680米处一个高10米左右的陡坡,几乎是直上直下。到达“第二台阶”底部时,大家都筋疲力尽了,我们借助1960年中国登山队员留下的冰锥架设金属梯,架了一个梯子才上去的。因为这是我们中国人架的,后来就叫它“中国梯”了。

    记者:经历那么多磨难,登上珠峰时肯定特别激动。

    潘多:1975年5月27日下午两点半,登上了顶峰。第一件事就是把五星红旗举起来,那个激动啊,就别提了,大家冲着首都的方向喊:“祖国万岁!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一边喊一边哭,真是太不容易了。

    记者:这时候能说出话来了。

    潘多: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先插好觇标,我还在珠峰上做了一次心电图测试,那是组织交给我的第二个任务,想从科学角度分析,女性在世界最高峰上与男性有哪些不同。做心电图测试要尽量松弛,但是当时零下四十多度,而且缺氧,我的身子抖个不停。人一抖,就没法收集数据,我硬是让自己“放松”下来,那边数据一拿到,我就忍不住又发抖了。

    记者:那时您生下第三个孩子才半年。

    潘多:对。孩子还没断奶,因为我丈夫也参与了首次珠峰测量,他是负责侦察路线的,只好把孩子托付给亲戚。在登珠峰之前,我和丈夫回了趟家,孩子一见到我就扑到我怀里,要吃奶,我抱着孩子哭,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生离死别的感觉。

    记者: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潘多:每次执行登山任务之前,都会写好遗书。写遗书都成家常便饭了,一有重要登山活动就得准备一份。

    今天,当测绘队员成功登上珠峰,所有的期待似乎聚焦在一个数字之上。8848,保留,还是变更?而在曾亲密接触珠峰的潘多的眼中,高度,并不是珠峰测量的全部意义。

    她说:“我们登山那年,在海拔5000—6000米的地方,有片冰塔林,就是冰冻成的塔状物,像白色森林一样,晶莹剔透,特别漂亮。我们在塔林里走,就像在童话世界里一样。但这次看直播,在那个高度,我没看到冰塔林,可能已经融化了。”

    记者:这一次珠峰复测投入很大,规模也远远超过上次,为什么要如此兴师动众地进行复测?

    潘多:对于珠峰的高度,争论一直很多。现在距离上次测量,也已经有30年了,珠峰的变化很大。测量珠峰,不仅是要得到一个高度的数值,还有很多高度以外的意义。

    记者:比如说?

    潘多:高度是复测工作的一个主要方面,但不是唯一。人们总觉得珠峰好像离人们的生活很远,其实,它和极地一样,也是全球的“试纸”,与全球环境变化休戚相关。珠峰测高的科考价值,将在今后的环境、气候、地质等各个科学领域中体现出来。

    记者:很多人说,经过这次珠峰复测,您参与的1975年测量珠峰得到的8848.13米这个珠峰高度,很有可能会被改写。

    潘多:毕竟过了30年了,地壳运动剧烈,变化是应该有的。记得当年一位科学家跟我讲过,珠峰每年都在“长高”,一年大约能长头发丝那么高。

    记者:目前中外科学家对于珠峰长高了,还是变矮了,存在争议。西方科学界普遍认为,青藏高原已经“长”到最高,目前正在下降;中国科学家却普遍认为它还在不断隆升,并且加速向上隆升。您怎么看呢?

    潘多:我不是科学家,这个问题我不好预测。当年从珠峰上下来时,我看到过很多海洋古生物的化石,那里在1000万年前曾是一片汪洋,因为受到挤压抬升才形成了当今最高的山脉,从它的形成来看,应该仍在继续上升之中。

    记者:您与珠峰曾亲密接触,感觉30年来它的变化大吗?

    潘多:现在只能通过电视和一些朋友来了解珠峰。我们登山那年,在海拔5000—6000米,有片冰塔林,就是冰冻成的塔状物,像白色森林一样,晶莹剔透,特别漂亮。我们在塔林里走,就像在童话世界里一样。但这次看电视直播,在那个高度,我没看到冰塔林,可能已经融化了。

    征服自然,曾是潘多在登上珠峰后,最激昂的感受。

    但当一切归于平静,她说,没有山的依托,自己终究无法抵达世界之巅。

    从“征服”到“对话”,人类与自然互相依存这个简单的道理,日渐明晰。

    记者:登上世界最高峰,“一览众山小”,是不是有一种征服的感觉?

    潘多:刚登上珠峰时,觉得人真伟大,可以把这么高的山踩在脚下。但反过来想,也正是因为山在下面托着,人才能站得那么高。实际上,对于登山活动而言,与其说是“征服”,不如说是人类与大山的对话。大自然允许你上,你才能上;大自然不让你上,就不能违背自然规律去做无谓的牺牲。学会与山相处,很重要。

    记者:据不完全统计,50年间,共有来自6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720多人(次)到达过珠穆朗玛的顶峰,原来高不可攀的珠峰好像不再那样神秘。

    潘多:珠峰似乎是平凡了,但不是说任何人都能够走近它。登山是一项专业性很强的运动,登山者需要对地形、地貌、气候非常了解,选择安全的路线,还要进行专门的体能强化训练和登山技能训练。这些年,我们经常听到有人登山遇难的消息。就在5月27日,又传来噩耗,西藏登山探险队员仁那遭滚石袭击,经抢救无效不幸遇难。这样的消息,令人痛心。大山无常,亲近它,不能冲动,盲目等于拿生命冒险。

    记者:上去的人多了,问题也随之而来,主要是环境问题。几乎每位登上珠峰的人,都在雪地里埋下了心爱的东西和字条,以此代表“我们来了”或者“我征服了”,更让人忧虑的是,人们将生活垃圾也留在了珠峰上。

    潘多:当年我们登珠峰时,食物啊、测量工具啊,都是队员自己背,为了减负,就把吃剩的东西、不用的帐篷、氧气瓶都扔在路上。我还记得,下山的时候,粮食不够了,就捡路上被丢弃的罐头吃。当时既没条件,也没有环保意识,现在登珠峰的人越来越多,如果人人都随意丢垃圾,神圣的珠峰就要变成垃圾场了。珠峰只有一个,人类应该珍惜它。

    记者:有人曾做过这样的比喻,人类丢在珠峰上的垃圾,就像女神圣洁的脸庞上长出的雀斑。

    潘多:破坏外表美,只是一个方面。我看过一份资料,从1921年到1999年共有615吨垃圾被丢弃在珠峰的冰川里,诸如帐篷、睡袋、氧气瓶、电池、塑料袋等生活垃圾和人类的粪便,每年遗留的废弃物最多达到67吨。而珠峰气候干燥、寒冷,就像一个天然的大冰库,延长了垃圾分解时间,这些垃圾必然会破坏珠峰本来就脆弱的生态环境。

    记者:珠峰是全球环境变化的一根敏感“神经”,破坏它,对人类也是无益的。

    潘多:人和山不该是“征服”与“被征服”的对立关系,而应该互相依存。“除了脚印,什么都不要留下,除了照片,什么都不要带走”,做到这点,才能真正体会到攀登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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